纯文字无错版综合其它《霸王别姬(李碧华)》最新章节: 第十章虞兮虞兮奈若何
热巴小说网
热巴小说网 仙侠小说 竞技小说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同人小说 架空小说 军事小说 官场小说 耽美小说 科幻小说 乡村小说 网游小说
小说排行榜 玄幻小说 穿越小说 灵异小说 综合其它 经典名著 短篇文学 武侠小说 校园小说 推理小说 重生小说 历史小说 总裁小说
好看的小说 夏日浪漫 畸爱博士 笑傲神雕 雪月风花 沟女物语 纵情忘爱 流氓老师 家教情事 乱爱之美 岁月欢歌 热门小说 全本小说
热巴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霸王别姬(李碧华)  作者:李碧华 书号:44697  时间:2017/12/10  字数:8581 
上一章   第十章 虞兮虞兮奈若何    下一章 ( → )
  他识的字有限,但这三个字,是他最初所识!

  “程蝶衣”?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那双六十多岁的昏花老眼。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电车踽踽驶过新光戏院。

  要是他没有回头,有什么关系?他随随便便地,也可以过完他的日子。他可以消失在杂沓的市声中,像一滴雨,滴到地面上,死得无声无息。

  小楼却回头。

  只见“程蝶衣”三个字离他越来越远。不。他匆匆地下车,司机用口骂他,说他阻碍地球转动。

  跑到戏院对面的行人路上,仰首审视。这是“北京京剧团”的广告牌,大串的人名,一大串的戏码。有一个标榜突出的名衔,叫“艺术指导”旁边有“四十年代名旦”字样,然后是“程蝶衣”

  啊,是他!是他!是他!是他!

  小楼的嘴张大,忘记合上。他浑身蒸腾,心境轻快。他的眼珠子曾因为年迈而变得苍黄,此刻却因年轻而闪出光彩。

  他竟然在这样的方寸之地,重遇他故旧的兄弟!

  蝶衣不是被下放到酒泉去了吗?

  每当他打开报纸,看到唐酒的广告,有些认得的字,譬如“葡萄美酒夜光杯”他就联想起在打磨夜光杯的蝶衣,一度要把他斗死的对头。

  他笑了。不,谁都没有死。是冥冥中一次安排——

  姬没有别霸王,霸王也没有别姬。

  葡萄美酒夜光杯,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二人又回来了!

  小楼在新光戏院的大堂逡巡甚久。把一切形画片巨型广告都看尽了,就是不见蝶衣在。那些角儿,名字十分陌生,看来是“四化”的先锋,推出来套取外汇,于经济上支持祖国。见到祖国新儿女的名字,不是向,向红,前进,东风那么“保险”了,可喜得很。

  黄昏时分,戏院闸外,工人搬戏箱道具重物,进出甚忙。帘幕掩映间,隐约见舞台。还没正式开锣,今晚只是彩排试台。

  小楼终于鼓起勇气,上前。

  有穿戏院制服的人来问:

  “什么事?”

  “我想找人。”

  “你认识谁?”

  “程蝶衣。”

  那人上下打量他。半信半疑。

  “你们什么关系?”

  “科班兄弟呀!是兄弟。请说小楼找他。我们可是几十年——”

  “小楼?姓什么?”

  啊他是完完全全被遗忘了。

  当然,任何人都会被遗忘,何况一个唱戏的?整台戏的导演也会渐渐冉退。

  小楼被引领进入化妆间。熙熙攘攘的后台,一望无际的长镜,施朱敷白的脸齐齐回首,全都是素昧生平的人。

  小楼四处浏览,生怕一下子失察,他要找的,原来是一个骗局,他来错了——他见到一双兰花手,苍老而瘦削的手,早已失去姿彩和弹,却为一张朗朗的脸涂脂粉加添颜色。他很专注,眼睛也眯起来,即使头俯得低了,小楼还是清楚地见到,他脖子上远年湮的数道旧痕。

  拍拍他瘦小的肩头。

  那人浸沉在色彩中,只略回首点个头。他不觉察他是谁。小楼很不忿。

  “师弟!”

  老人回过头来。

  一切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这张朦胧的脸,眉目依稀,在眉梢骨上,有一道断疤。是的。年代变了,样子变了。只有疤痕,永垂不朽。

  一时之间,二人不知从何说起。都哑巴了。

  蝶衣怨恨他的手在抖抖瑟瑟,把好好的一张脸,糊了一点。女演员年纪轻,不敢惊动她的艺术指导。蝶衣忘了打发,她最后借故跑去照镜子。走了,蝶衣都不发觉。他想不起任何话。重逢竟然是刺心的。

  这是不可能的!

  怎么开始呢?

  怎么“从头”开始呢?

  太空泛了。身似孤舟心如落叶,又成了习惯。需要花多大的力气,好把百年皇历,旧帐重翻?蝶衣只觉浑身乏力。

  小楼那在肩上一拍的余力,仿佛还在,永远在,他忽地承受不了,肩膊的痛楚来自心间。他哆嗦一下。

  小楼只道:

  “你好吗?”

  “好。你呢?”

  好像已经过了一千年,隔了界。蝶衣五内混战

  幸好外头有鼓乐喧天,破坏了这可恨的冷场。二人终有一个借口,便是:到上场门外,看戏去。

  台上正试着新派的京剧,戏码是《李慧娘》。其中的一折。

  慧娘在间飘漾。唱着:

  怨气冲天三千丈,

  屈死的冤魂怒

  仰面我把苍天怨,

  因何人间苦断肠?

  李慧娘向明镜判官诉说人间贾似道横行。判官火,小鬼翻腾,干冰制造的烟幕,陡地变的戏衣扇子包装堂皇。看得小楼傻了眼。他从来不曾发觉,一切都不同了。

  只有他站立的位置,那是上场门外。戏台上,永永远远,都有上场何下场的门儿。

  蝶衣开腔了:“平反后没排过什么长剧。都是些折子戏。”

  小楼道:“嗳。要唱完整整一出戏是很辛苦的。不过,平反就好。”

  小楼才瞥到,蝶衣的一节小指不见了。他早就上不了场。

  他一双风华绝代的手,只剩下了九指头,用来打磨夜光杯,却是足够的。

  夜光杯,用戈壁石琢磨出来。有很多式样。高脚的,无足的。也有加刻人物,莲瓣,山水,花卉,翎,走兽等花纹。

  蝶衣在单调劳累的漫长岁月中,天天面对相迥异的酒杯。他在打磨过程中,惟一的安慰,便是反复背诵虞姬备酒,为大王消愁解闷的一幕。他反复背诵,当中必有一个杯,必有一天,大王说:“如此——酒来!”

  据说好的杯,其质如玉,其薄如纸,其光如镜。所以能够“夜光”蝶衣从未试过,夜之中,试验那杯之美。

  酒泉只是符号,红尘处处一般。转瞬之间,他是连“美”也没有了,哪有功夫管杯子。谁可对岁月顽固?

  “我差点认不出你来。”小楼道。

  “是吗?”蝶衣又琢磨着:“是吗?”这样的话,令蝶衣起疑,受不住。他真的一无所有?没有小指,没有吊梢凤眼,没有眉毛,嘴巴,,腿。没有娘,没有师父,没有师哥没有。小楼在旁絮絮说什么,他说他的,他自己又想自己的。一时间二人竟各不相干。

  “愣在那儿想什么?”小楼又道。

  于喧嚣的鼓乐声衬托下,蝶衣说:“想北京。”

  “我想北京有道理。但你就一直在北京”

  “对,越是一直在北京,越是想北京。师哥,北京的钟楼,现在不响了。”

  “什么响不响!钟楼——”

  小楼稍怔,也令蝶衣伤感。他们其实一齐老去,何以小楼老得更快?

  不!他不肯罢休。

  “北京京剧团”访港演出,也制造了一些高xdx。蝶衣与团员们,都穿上了质料手工上乘的西装来会见记者。于招待会中,由新一代的艺人唱一两段。记者们会家子不多,刚由校门出来的男孩女孩,拿一份宣传稿回去便可以写段特写差了。甲和乙的对话可能是:

  “这老头子干瘪瘪,真是四十年代的花旦?他扮花旦?谁看?”

  “我怎么知道?四十年代我还没出生。五十年代我也还没出生。”

  这就是青春的霸气。青春才是霸王。

  酬酢繁密,蝶衣向团长申请假期,希望与儿时弟兄聚聚。

  后来终得到半天。晚上赶回。

  小楼领蝶衣到北角横巷的小摊子喝豆浆,吃烧饼油条去。当然,豆浆太稀,油条不脆,那天,烧饼欠奉了。蝶衣吃得很惬意——虽然他只得十只牙齿是真的。

  黄昏还未到,天色逐渐灰,在一个非常暧昧的辰光,还差一刻电灯才肯亮,人人的面貌无奈地模糊起来。

  蝶衣觑个空子凝视他一下。蓦地记起什么似的,自口袋中皮包那硬面夹子,出一张烟薰火燎过的照片。小楼眯着老眼一瞧,原来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大伙在祖师爷庙前,科班的小子,秃着顶,虎着脸,煞有其事众生相。

  两张老脸凑在一起,把前朝旧人细认。

  “这——小粽子!现在呐?”

  “清队时,死在牛棚里了。”

  “小黑子!”

  “下放到农场后,得瘟疫死了。”

  “这个最皮了,是小三!”

  “小三倒是善终,腿打断以后,又活了好些年,得肝病死的,酒喝太多了。”

  “小煤头呢?”

  “好象半身不遂,瘫了。是在工厂演出时吊大灯,摔的。”

  二人有点欷嘘,蝶衣合上了照片夹子,他凄然而幸运地一笑。

  “甭问了——剩下你我,幸好平安。”

  “那斗咱们的小四呢?”

  “说他是四人帮分子,坐大牢去了。听说疯了,也许死了怕想,都一个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谈这个了!”蝶衣不愿继续谈下去。

  小楼问:“来了这么多天,喜欢香港吗?”

  “不喜欢。”

  “我实在也不喜欢。不过当初根本没想到过可以平反。你说,‘平反’这玩意又是谁给出来的?”小楼喃喃,又道:“算了,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

  站在弥敦道上,隔了老宽的一条马路,再望过去,是分岔路口,在路口,有一间澡堂。这澡堂不知有多少年历史了,反正在香港,老上海老北平都知道它,它叫“浴德池”

  路上有人递来一张纸,他一怔,不知接不接好。那是一张PASSPORT。

  小楼接过。给他看,他也看不懂,都是英文字,印制成香港护照的样子,有两头吐舌的雄狮,拥护一顶皇冠。在空格上写了“灵格风”宣传品。

  “这是什么风?”蝶衣问。

  “扔掉它,天天在派。流行的。”其实小楼不知就里,也不好意思说他不知道:“用来垫桌子又嫌不够大。”

  到了最后,蝶衣也得不到答案。他也忘记去追问。什么风也好,只要不是“整风”巷都是革命亡魂,不忿地飘漾,啁啾夜哭。

  蒸汽氤氲的澡堂内,两个老人再一次帛相见,袒腹相向。苍老的肌,苟存着性命。这样的赤,但时间已经过去。

  小楼很舒泰但又空白地说:

  “一切都过去啦。”

  隔着水汽,影像模糊。才近黄昏,已有不少客人,按摩,脚,修甲,刮面

  寻找片刻悠闲的人很多,也许他们整天都是悠闲的,只有来泡澡堂,令他们忙碌一点。

  小楼合蝶衣浸得尸白。

  蝶衣道:

  “是呀。我们都老了。”

  “那个时候,人人的眼睛都是红的。发疯一样。”小楼又道:“我从未见过你那么凶!”蝶衣赧颜。

  小楼自顾自说:“我同楼一个小孩,他最皮,老学我怪气的嗓子。嘿!他才不知道我当年的嗓子有多亮!”说毕,又自嘲地一笑。不重要了。

  蝶衣问:“你结婚了没有?”

  “没。”

  “——哦。我倒有个爱人了。”蝶衣细说从头:“那时挨斗,两年多没机会讲话,天天低头干活,放出来时,差点不会说了。后来,很久以后,忽然平反了,又回到北京。领导照顾我们,给介绍对象。组织的好意、只好接受了。她是在茶叶店里头办公的。”

  “真的呀?”

  “真的。”

  “真的呀?”

  “真的。”

  小楼向蝶衣笑了:“那你更会喝好茶啦?”

  “哪里,喝茶又喝不的。”

  “小时侯不也成年不。”

  蝶衣急忙把前尘细认。那么遥远的日子,不可思议的神秘,一幕一幕,他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带兴奋的激动:

  “最想吃的是盆儿糕。蘸白糖吃,又甜,又黏,又香”

  “嗳,我不是说把钱存起来,咱哥儿狠狠吃一顿?——我这是钱没存起来,存了也买不到盆儿糕。香港没这玩意。”

  “其实盆儿糕也没什么特别。”

  “吃不到就特别。”小楼道。

  “是,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真不宽心。”蝶衣无意一句。

  “话说回来,”小楼问:“现在老戏又可以唱了,那顶梁柱是谁?”

  “没什么人唱戏了,小生都歌厅唱时代曲去。京剧团出国砖外汇倒行。”蝶衣侃侃而道:“还有,最近琉璃厂改样儿了,羊馆翻修了。香港的财主投资建大酒店。节联会中,有人跳新派际舞,电视台还播映出来呢,就是破四旧时两个人搂着跳那种。开始搞舞会,搞什么舞小姐,女——”

  水帐中说到“女”蝶衣急急住嘴。他不要有一丝一毫的提醒,提醒早已忘掉的一切。

  小楼眼神一变。

  啊他失言了。

  蝶衣心头怦然跳。他恨自己,很到不得了。

  小楼三思:

  “我想问——”

  他要问什么?他终于要问了。

  蝶衣无言地望定他。身心泛白。

  小楼终于开口:

  “师弟,我想问问,不我想托你一桩事儿,无论如何,你替我把菊仙的骨灰给找着了,捎来香港,也有个落脚地。好吗?”

  蝶衣像被整池的温水淹没了。他恨不得在没听到这话之前,一头淹死在水中,躲进去,永远都不答他。疲倦袭上心头。他坚决不答。

  一切都糊涂了,什么都记不起。他过去的辉煌令他今时今可当上了“艺术指导”;他过去的感情,却是孤注一掷全军覆没。

  他坚决不答。

  “师弟——”小楼讲得很慢,很艰涩很诚恳:“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

  “说吧。”

  “我——我和她的事,都过去了。请你——不要怪我!”

  小楼竭尽全力把这话讲出来。是的。他要在有生之,讲出来,否则就没机会。蝶衣吃了一惊。

  他是知道的!他知道他知道他知道!这一个阴险毒辣的人,在这关头,抬抬手就过去了的关头,他把心一横,让一切都揭了。像那些老干部的万千感慨;“革命革了几十年,一切回到解放前!”

  谁愿意面对这样震惊的真相?谁甘心?蝶衣痛恨这次的重逢。否则他往后的日子会因这永恒的秘密而过得跌宕有致。

  蝶衣千方百计阻止小楼说下去。

  千方百计。

  千方百计

  他笑。

  “我都听不明白,什么怪不怪的?别说了。来,‘吹饿唱’,唱一段吧?”

  小楼道:

  “词儿都忘了。”

  “不会忘的!”

  蝶衣望着他:

  “唱唱就记得了,真的——戏,还是要唱下去的。来吧?”

  他深沉地,向自己一笑:

  “我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

  舞台方丈地,一转万重山。

  转呀转,又回来了。

  夜。

  “北京京剧团”的最后一场过去了。空寂的舞台,曲终人已散。没有砌末,没有布景,没有灯光,没有其他闲人。

  戏院池座,没有观众。

  没有音乐,没有掌声——

  是一个原始的方丈地。

  已经上妆的两张脸,咦,油彩一盖,硬是看不出龙钟老态。一个清瘦倨傲,一个抖擞得双目炯灼。只要在台上,就得有个样儿。

  扮戏的历程,如同生命,一般繁琐复杂。

  记得吗?——搽油彩,打底,拍红(荷花胭脂!),红,画眉,勾眼,敷粉定妆,再搽红,再染眉,涂,在脖子,双手,小臂搽水粉,掌心红。化好妆后,便吊眉,勒头,贴片子,梳扎,条子里扎,戴(软头面六大类,硬头面三大类。各类名下各五十件)。

  看小楼,他那年逾花甲的笨手,有点抖,在勾脸,先在鼻子一点白,自这儿开始奇怪吧,经典脸谱里头,只有中年丧命的,反而带个“寿”字。早死的叫“寿”长命的唤什么?抑或是后人一种凭吊的补偿?项羽冉冉重现了。

  蝶衣一瞧,不大满意,他拈起笔,给他最后勾一下,再端详。这是他的霸王,他当年的霸王。

  时空陡地扑朔离,疑幻疑真。

  蝶衣把那几经离,穗儿已烧焦了的宝剑——反革命罪证,平反后发还给他——默默地挂在小楼间,又理理他的黑靠。

  于是,搀了霸王好上场去。

  身子明显的衰老了,造功只得一半,但他兴致高着呢:

  “大王请!”

  小楼把蝶衣献来的酒干了“咳”的一声,杯子向后一扔,他扯着嘶哑的嗓子,终于唱了。在这重温旧梦的良夜。

  想俺项羽——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

  奈若何?

  蝶衣持剑,边舞边唱“二六”: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蝶衣剑影翻飞,但身段蹒跚,板也硬了,缓缓而弯,就是下不了。终于这已是一阕挽歌。虞姬抚慰霸王,但谁来抚慰虞姬?他唱得很凄厉: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君王意气尽,

  妾何聊生?

  就用手中宝剑,把心一横,咬牙,直向脖子抹去。

  血滴

  小楼完全措手不及,马上忘形地扶着他,急得用手捣着他的伤口,把血胡乱地“拨回去”堵进去

  剑光刺目。

  蝶衣望定小楼。他在他怀中。

  他俩的脸正正相对。

  停住。“蝶衣!”

  血,一滴一滴一滴

  蝶衣非常非常足。掌声在心头热烈轰起。

  红尘孽债皆自惹,何必留痕?互相拖欠,三生也还不完。回不去。也罢。不如了断。死亡才是永恒的高xdx。听见小楼在唤他。

  “师弟——小豆子——”

  啊,是遥远而童稚的喊嗓声。某一天清晨,在陶然亭。他生命中某一天,回着:

  “咿——呀——啊——呜——”

  天真原始的好日子。

  在中国,北平的好日子。

  童音缭绕于空寂的舞台和戏院中

  “师弟!”

  小楼摇撼他:“戏唱完了。”

  蝶衣惊醒。

  戏,唱,完,了。

  灿烂的悲剧已然结束。

  华丽的情死只是假象。

  他自妖梦中,完全醒过来。是一回戏

  太美满了!

  强撑着爬起来。拍拍灰尘。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我这辈子就是想当虞姬!”

  他用尽了力气。再也不能了。

  后来,

  蝶衣随团回国去了。

  后来,小楼路过灯火昏黄的弥敦道,见到民政司署门外盘了长长的人龙,旋旋绕绕,熙熙攘攘,都是来取白色小册子的: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六,中英协议草案的报告。香港人至为关心的,是在一九九七年之后,会剩余多少的“自由”

  小楼无心恋战,他实在也活不到那一天。

  什么家国恨?儿女情?不,最懊恼的,是找他看屋的主人,要收回楼宇自住了,不久,他便无立锥之地。

  整个的中国,整个的香港,都离弃他了,只好到澡堂泡一泡。到了该处,只见“芬兰浴”三个字。啊连浴德池,也没有了-

  end- rEBaXs.Com
上一章   霸王别姬(李碧华)   下一章 ( → )
热巴小说网与国内各大小说网站独家合作,提供海量的免费小说和全本小说,本页面为会员李碧华精心整理纯文字无错版综合其它《霸王别姬(李碧华)》最新章节,供广大网友免费在线下载与阅读。